追思谢一宁 | 送给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美国侨报集团发布的讣告
设在美国洛杉矶侨报大厦的谢一宁先生灵堂
送给睡在上铺的兄弟
作者: 王永利
原载微信公号大家
刚刚得知,洛杉矶华人媒体从警方获得证实:当地时间11月16日上午,美国著名华文媒体《侨报》大厦发生枪击案,《侨报》董事长暨美国格律媒体集团总裁谢一宁不幸身亡,享年58岁。
谢一宁是我睡在上铺的兄弟。说起渊源来,我们俩同是人大新闻系的,同是七八级,他在总校,我在分校。在一起上过大课,听过讲座。他毕业后分到中国新闻社,我分配到中央电视台。
而在1984至1987年间我们俩同被单位选拔到在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新闻专业学习,住同一间宿舍。分配床时,他说他瘦小灵活,愿意睡上铺,我知道他是有意把下铺让给我。睡下铺毕竟活动方便,睡上铺,需要爬来爬去。
他坏笑着告诉我:“哈!这个世界太小了。你和同系的王尔立名字差不多,一些女孩子写给你的信错寄到总校,都让那个家伙拆开读,所以,你的恋爱故事,我早就知道了。”我说:“好像有这么回事,尔立对我说过这事。随他去!万幸的是,没便宜尔立那个家伙!” 他说,“但愿你没错过了好姻缘,尔立那个家伙想冒充你,但没这个胆子和女孩子约会。”就这样,我们俩成为两肋插刀好兄弟。
谢一宁瘦小单薄,个子有一米六,小眼睛,尖下巴,可是非常刻苦。他告诉我他小时候生活在广东潮州,面对的是连电灯都没有的现实,而陪他勤读并考上名牌大学的,是一根蜡烛和一根芯油灯。他是当地的高考状元,入学时是班里年龄最小的一个。
“当十七八岁的我就着蜡烛读书的时候,报上所写的全是我完全看不到的‘莺歌燕舞’,也正是现实和新闻的反差,让我有了考上新闻系的决心。”在帅气的谢一宁心里,上新闻系、讲实话成了他灯下苦读的动力。凭着刻苦学习,打下扎实的基本功,分配到中国新闻社后之后,他凭借出色的新闻敏感,在1984年、1986年连续两次拿到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当时叫中国好新闻奖)
在上海外国语学院学习的时候,他开始时的成绩不算最优秀的,但是后来居上,他每天早起晨读,晚上睡觉前总是用英文复述一天学习所得,白天除了课堂,在图书馆他经常借阅英文小说,大量地阅读,使得他的成绩迅速提高。结业时,成绩优异。这对于他后来赴美国任驻外记者,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谢一宁性格开朗、阳光,善于交际。来上海外国语学院找他来玩的朋友很多,但很多时候,他都有约了,于是那些“不速之客”就甩给了我,我成了接待他朋友的“接待办主任”,无非也就是请他们吃饭,或附近虹口公园逛一逛,有耐心的就等谢一宁出现,没有耐心的,就打完秋风,扬长而去了。
那么甩下朋友不见的谢一宁干什么去了?他喜欢跳舞,喜欢听新潮的音乐,而且是交际舞的高手,在学校的舞会上,大出风头,国标交际舞、高难度的交际舞,他都跳得好,因此非常招女孩子喜欢。
那时,为了迅速提高英文口语,国际新闻系主任主张男女生可以结成“partner”, 也就是结成对子,互相练习口语,也可以一起逛公园、吃饭,或参加各种活动。谢一宁的“partner”是国际新闻专业的五年级学生,也是校花,名叫莫莉,一位漂亮的上海姑娘。莫莉也是跳舞皇后,和谢一宁经常结伴跳舞,旋转得花样繁多,震惊四座。从此俩人经常出双入对,花前月下,不是谈恋爱,胜似谈恋爱。
那时,真正和谢一宁恋爱的是,人大导师的女儿任红雨。眉清目秀身材苗条的任红雨思念谢一宁这个小帅哥,千里迢迢到上海外国语学院来看望他。任小姐敲了宿舍门后,问我谢一宁在吗?我生怕任红雨误会,告诉她,他正在和“partner”练口语呢,于是我费了很大功夫,才在一处茂密的竹林里,把谢一宁揪出来,告诉他任红雨来了,并对莫莉说“抱歉”。
回到新闻岗位上后,1987年谢一宁外派担任中国新闻社驻白宫记者。两年后,国内正处在一个特殊的时期,他果断辞职,他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华人一起在纽约白手起家创办一份专门报道中国的《侨报》。让他在新闻界引起轰动的是,他独家采访了蒋纬国。
左2谢一宁
他是在一次宴会上与蒋纬国认识,并争取到第二天采访他的机会。在一个多小时的采访中,蒋纬国谈兴甚浓,提到了许多受关注的话题。谢一宁告诉我:“我的这次采访在当时曾经相当的轰动。在这次采访中,蒋纬国第一次说他赞成邓小平搞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同时他表示自己非常尊重邓小平,自己对于中国大陆改革开放的成绩非常认同。”
但是,创业的艰难,超乎了一般人的想象。那年我去美国采访时,谢一宁招待了我,他向我谈起往事,他说开拓事业初创阶段,面临着许多风险。报纸刚创办的时候,就有人打电话威胁要打他,还有人放言,某天他会在走出电梯时被杀。为了创办这份报纸,他家里被人砸过,在洛杉矶的办公楼甚至遭人枪击,警察上门侦查时,子弹还留在墙上。刚搬进新办公楼时,短短一段时间里,《侨报》员工被人故意打砸的车子竟有十多辆。说完这些,他落泪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有见到了兄弟,他才流泪。
就这样,他没有放弃,而是坚持了下来。《侨报》在他手下,经营得风生水起。短短几年间,《侨报》就于1992年在旧金山,1994年在洛杉矶三个华人最集中的城市,实现了同时印刷,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全美日报,发行覆盖了14个华人最多的城市,发行量达十万份。
随着中国的崛起和国际话语权的提升,中国新闻成为世界上所有大型媒体无法回避的报道热点。2002年,紧扣时代节拍的谢一宁把《侨报》改为简体字,成为美国目前唯一一家采用简体字、唯一在北京设立新闻中心的中文日报。现在,仅在国内制作的新闻版面每天就达20个。到目前,在其经营之下,美国《侨报》已经是拥有日报、周报、中文网站、英文网站,并在全美15个华人聚居的城市设有发行点的全国性媒体集团。
美国侨报新办公大楼
又是一年,我去美国采访著名华人、著名报业掌门人、著名社会活动家、慈善家方李邦琴,谢一宁再次接待了我,他和我促膝长谈,这时他已和任红雨分手,但他并没有告诉我是否因为莫莉。我说,任红雨是个好女人,我可以为你新的生活表示祝贺,但是,不要对任红雨有太大伤害。而正如我所言,任红雨在美国开创了华语广播的新天地,掌管西海岸的几家华语电台,已经是了不起的新闻媒体掌门人。
谢一宁对我说,他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好好孝敬父母。“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好在还有一句:游必有方。为了开拓、守住一方事业,不得不远游,我的内心对父母有愧。”后来,谢一宁父亲的突然去世给他留下了无限哀伤和遗憾。他写下一首《青玉案·清明》:“杨絮柳烟凤山雾,冥纸飘,断肠处。旧栖新垅相对苦,哀思茫茫,凄泪几许?且看清明雨。华章炼成谁与叙?香茗煮就捧无主。衣锦归来空换取:南屋空余,北堂肃穆,龛炉香一炷。” 他的古汉语非常了得,他的文字,表达了他深深的思父之情。
谢一宁对我帮助很大,我在《侨报》发表了多篇报告文学和散文,每发表一篇,他都向我表示祝贺。他说,在同学中,我最勤快,笔耕不辍,出版了十四本书,其中五本竟然是用英文写的。我说,和你比,我差远了,你创办和管理的《侨报》,树起了“中国大陆报道权威”的旗帜,你践行的超然立场的新闻理念,丰富了新闻学理论,你和《侨报》成功案例可以写入新闻史,你才是人大新闻系七八级的骄傲。
谢一宁告诉我,他确实太忙了,写书不多,他准备在下次见面时,把他写的两本书送给我。我也和他约好,下次在北京见面,我们一起吃烤鸭,喝他喜欢的葡萄酒。可是,没想到,他却突然走了,而且走得这么匆忙…….
给好心,不给好脸
——往事追忆与深切哀悼谢一宁
原刊: 林旭专栏
昨天晚上刚在洛杉矶下飞机,就得到《侨报》董事长谢一宁先生遭受枪击身亡的消息,深感震惊和痛心。目前案件还在调查中,更多细节会陆续浮出水面。
我和谢一宁认识十多年了,真正开始打交道是2005年。那年美中文化协会成立,建立了美中文化艺术团,但排练场地如何解决呢,程远会长说《侨报》有个文化中心,他们有场地。
在程远会长的引荐下,我在谢一宁董事长的办公室见到了他。我说“谢总好!”谢说“别那么客气,随便坐,抽烟吗?”我说“抽”,谢说“那就请便,我抽的烟特别,咱们各抽各的。”
这次见面谈的比较顺利,在程远会长赞助下,谢一宁同意把侨报二楼场地每周六晚长期租给我们。于是美中文化协会与艺术团开始了长达7年在《侨报》的驻留历史,直到2011年。
初次和谢一宁见面,感觉这是个痛快人,干脆利索,行就行,不行直接拒绝,而且和他的聊天自始至终他很严肃,他总是板着脸,有时近乎训人,声音也很大。我觉得此人有点特点,长期打交道容易吗?
2006年国务院侨办主任陈玉杰视察美中文化协会(侨报场地),右2谢一宁先生
美中文化协会在《侨报》的7年应该是自身发展壮大的7年,一点不夸张地说,得到了《侨报》上上下下全体的支持和理解。报社应该是个安静的场合,而且是晚上上班,周六我们艺术团在排练的时候,《侨报》的工作人员也在紧张工作,我们这边热闹的音乐声,锣鼓声,嘈杂声常常会影响到《侨报》工作人员的上班,弄到热闹处,上班的人常会依着栏杆观看。
事后就会有人告诉我们,老板对你们活动太吵闹影响上班这件事很生气,你们要注意点。但实际上我们也是消停不了几天就会一切照旧。有天在《侨报》撞见谢一宁,他风风火火地边走边近乎吼地说“你们也太能折腾啦!”然后就走了。
后来好几次周六晚上,他正好在三楼加班,然后走下二楼,我看到他后,我俩就坐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台阶上抽烟聊天。谢一宁说“你们在这里排练,不但弄得声音震天响,说实在我是亏本的,夏天开着空调连电费都不够。电梯一坏,最少900块。唉,知道你们也不容易,我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我时不时必须吼几嗓子,不然说不过去。你们呢,也自觉点。”我说“谢谢”,谢说,“别来虚的,有啥事给我说,我可以帮你们疏通,别弄得好像我这人不近人情。”
2014年7月4日,宋祖英在洛杉矶好莱坞碗举行万人演唱会,《侨报》是主办单位,负责人找到我,希望开场来个击鼓表演,我说行,并和我们艺术团负责人去现场看了场地,然后开始排练。后来美方剧场不同意击鼓有伴奏音乐,说是把观众的乐感破坏了。没有伴奏就没法表演,后来我说算了不演了。
结果我马上接到谢一宁电话,那是劈头盖脸呀,“你们咋回事?节目单都印好了!克服困难必须演!”电话就挂了,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我们艺术团想尽办法克服困难终于上场了。在演出当天正好面对面撞到谢一宁,根本没法躲,谢大声吼道“这不演的挺好吗?你就糊弄我。我知道只要你们想办法,就能解决!”然后边走边骂骂咧咧地指着我,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左起歌唱家阎维文、谢一宁、国务院侨办副主任许又声
谢一宁就是这么个人,我在背后一直说“此人给好心不给好脸”,这是我多年与谢一宁打交道下来,对他的评价。他性格确实与众不同,很有自己的个性,干脆利索前面已经说了。我觉得他很注重效率,虽然是《侨报》董事长,但他很少参加侨界活动,《侨报》也很少报道侨界的迎来送往自娱自乐的活动。
我问过他一次,他的回答是“浪费时间”。有一年国务院侨办主任陈玉杰访问洛杉矶,他陪同陈玉杰主任到了宴会现场,把陈玉杰送进去之后就离开了,我说给你安排了座位,一起吃吧。他也没有多余的话,说“不用”就走了。
谢一宁走了,我心情很难受,也有点不相信。今早想了一早晨,写下这段往事回忆来深切哀悼谢一宁先生。
谢一宁,有朋友记着你呢,记着你的好,记着你的个性,也记着你这个人。
时任总理温家宝在美国接见谢一宁等旅美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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